不等老内宦答话,皇帝续道:“皇长孙五岁稚龄,他能做什么?”
轻巧平淡的一句询问,却使得人恐惧入骨。室内的痛呼声仿佛突然之间消失,谁都顾不上了,满殿都被阴云压抑着。那内宦觉得他的命已不是他的了,哆哆嗦嗦着要把白天的事说来,便听皇帝突然暴怒,厉声喝道:“自己伺候不用心,居然敢嫁祸皇长孙!来,将这老刁奴乱棍打死!”
那内宦瞪大了眼,眼中是彻骨的惧怕,他张口呼救,才发出一声,便被侍卫捂了嘴,就如拖着一个死物一般拖了下去。
这个人,是活不成了。
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皇后全程未发一言,她知道,那内宦虽然死了,但皇帝转头就会派人去查。这事,谁说都无用,皇帝只相信自己查到的。
皇后温声道:“夜深,圣人明日还需上朝,早些去歇了吧,此处有我。”绝口不提皇长孙之事。
皇帝余怒未消,阴森森地朝那内室的门看了一眼,道:“惹是生非的贱妾,哪配皇后在此看护。你也回去!”
哪怕知道他就是如此冷血冷心的一个人,皇后也免不得心寒,她声音更缓了些,十分的轻柔且耐心:“哪儿是为她?为的是皇子。”
皇帝一想也是,妾室可以不要,儿子不能不要,他点了下头:“有了结果,使人来说一声。”
说罢,便转身走了。
皇后送他到殿门,算了算时间,自皇帝来,到此时,连一刻都没有。她不禁想到那年,魏后西去,皇帝哀痛难言,辍朝三日,她有时会想,圣人那时哀恸是因难舍与心疼,还是只是那时需要他哀恸。
这世间的声音仿佛在瞬息间又回来了,薛充华的声音虚弱了许多,若是长久下去,必然不好。
皇后吩咐道:“传进话去,我要他们,全力施为。”
孩子终是没保住,薛充华倒是保住了一命。
皇后并未多留,派人将此事传去宣室殿便走了。
但皇长孙一事究竟未瞒得住,朝中纷纷扬扬皆在议论。已有御史弹劾太子“子不教,父之过”。
夏侯沛听闻此事,也只觉得好笑罢了,太子是子不教父之过,太子有过,那是谁教导不当?
不论是不是,有御史弹劾,太子不得不出面请罪,并自辩。
皇帝没有显露丝毫怀疑,只言宫中内宦胡言乱语。太子一面是恼恨有人中伤东宫,一面是感动皇帝信任。这事,他已派人查过了,那日皇长孙在上林玩耍,只是遇见了薛充华,并无什么冲撞之处,何况,薛充华,庶妾耳,难道还比皇长孙尊贵吗?
太子脾气再好,也不能心平气和。
皇帝与他道:“大郎毕竟是你嫡长子,生来便肩负重任,不好让他太顽皮了,薛充华这事属意外,她那孩子,也没留住,你便不要再气了。”
听到薛充华的孩子没留住,太子愣了一下,又听皇帝似乎不是很惋惜,便也没有放在心上,道:“儿只气愤有人心存歹心罢了。说是大郎,其实还是意指东宫……”
皇帝看着他,面无表情的,突然,他道:“大郎究竟无事,可薛充华的孩子是没了,那是你弟弟,你便不心疼吗?”
太子顿时口不能言,面上羞窘得很。宫中落胎之事时有发生,就是生下来的,也未必能养大,他早已习惯,亦早已不去关心尚在腹中的胎儿。
皇帝不满之意已不加掩饰,太子讷讷不知如何言语,看着皇帝淡淡的面容,他终道:“儿自是心疼,只是唯恐阿爹伤心,才闭口不提。”
皇帝笑了一下:“我儿果真孝顺。”
太子的脸涨得通红。
在众人以为薛充华会就此失宠时,她却渐渐振作起来,又得圣宠。
夏侯沛颇为讶异。皇后却如在预料之中般,毫不惊讶。
不过,经这一事,夏侯沛倒不那么忌惮那薛充华了,再如何,她也只能做魏贵人手中的一把刀罢了,落胎之事究竟如何,已查不明白,可想也知道,魏贵人在其中,必然居功至伟。
夏侯沛担心的是另一件事,她十三岁了,明年就是十四。此时男女,成婚大多很早,十四岁便有不少人或已婚嫁,或定下亲事。
此事迫在眉睫,虽眼下还无声响,可谁知什么时候,就来一个措手不及?
她要如何抵挡?
最好的便是寻一信得过的人将秦王妃的位占了,至于床笫之事,便可轻易掩饰,可上哪儿寻这么个人?且夏侯沛内心中并不想让别人占了这个位置。
秦王妃说起来只是一位王妃,但究其深刻含义,是要与秦王共度一生的人。
共度一生的人……夏侯沛想着想着便想偏了。她看着窗外柔顺嫩绿的柳条,嫩绿的颜色,是如此充满生机,仿佛预示着未来的无限可能。她渐渐出神起来,只是很快,她便想到了什么,又弯起唇来微笑。仔细说起来,能陪阿娘共度一生的人,只有她。阿爹不行,谁都不行,只能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