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些人,你忘记他,需要漫长的三年;想起他,三秒钟足矣。你恨他,恼他,持续了漫长的三年,但他逗你笑,三秒钟足矣。”
我陪着叶正宸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,准备回医院去上班,叶正宸忽然拉住我,不容我拒绝,直接把我拖上车,锁紧车门。
他启动车子,没说去哪,我也没问。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密闭的空间里,这份短暂的相聚,比去任何地方都重要。
白色的越野车在长街上平稳前行,不减速也不转弯,驶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。我细细观察他的车,想起了那天试婚纱时停在婚纱店门外的车,如果我没记错,就是这辆。
我问他:“半个月前,你来过南州吗?”
他毫不避讳地答道:“是的。我来南州看你,却看见你在试婚纱。”
我笑笑说:“真巧!”
“你穿上婚纱真的很美,比我想象中的更美。”
“每个女人穿上婚纱都很美。”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,笑着问,“喻茵穿婚纱一定更美。”
他看了我一眼,冷淡地答:“我没见过。”
“……”
没有多久,车子从市区开到荒芜的郊区,最后驶进一片树林,直到前方再无路可走,他才停下车。
秋风萧萧,枝枯叶落,总会勾起人内心的凄凉。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车,仰头看着澄清又缥缈的天空,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落寞的脸上。
我走上前,踩过被他踩碎的树叶,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一地干枯泛黄带着晶莹露水的叶子。
我想说点什么,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默,想来想去,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话题:“冯哥冯嫂他们还好吗?”
他说:“很好,生了一个女儿,像个福娃。”
想象着遗传了冯哥冯嫂福相的小女孩,我的眉眼不由得染上了幸福的笑意。我又问:“李凯呢?有女朋友了吗?”
“有了,是冯嫂介绍的。他们去年回国结婚了。对了,白凌凌也嫁人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她嫁给了她的导师。真心喜欢的人,是什么身份不重要。”
叶正宸点点头:“你见过季晓婷吗?”
“她刚回国时,我们见过一面。”
“她还是一个人?”
“嗯。她说,她非常后悔没在十八岁前找个男朋友。年幼无知,才敢不顾一切去爱一场。年龄越大,多巴胺分泌得越少,都忘了心动是什么滋味了。”轻轻叹了口气,我继续说,“她说得没错,年龄大了,就感受不到心跳加速了,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,爱或者不爱,并不重要了。”
“是吗?”叶正宸质疑地看着我,突然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,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肩膀,凑近我,呼吸喷在我耳后,滚烫如烈焰,丝丝入骨:“再叫我一声‘师兄’听听。”
心猛地一跳,脸上发烫,我忙闪身躲避,可他的力气太大,一双手臂紧紧将我禁锢在怀抱里。
“你——做什么?”
他笑着,典型叶正宸式别有深意的笑:“根据我多年的行医经验,你现在的心跳至少每分钟九十五下,这就叫心跳加速。”
“你……”看着他的脸越靠越近,我的心跳越来越乱。
恰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。
犹豫了一下,他放开我的手,接通电话,咬牙切齿说:“你打电话之前能不能看看时间?”
电话里传来很有磁性的声音:“我看了,早上八点。你该不会——你这样乘人之危不好吧?”
“有什么事,快点说!”
他拿着电话走远,留下我和依然凌乱的心跳。
讲完电话后,他走到我身前,说:“我朋友说,只要有人担保印钟添不会逃走,人可以先放出来。”
“谁能担保?我行吗?”
叶正宸摇头:“这件事我来办,你不用管了。”
“他什么时候能出来?”
“你希望他什么时候出来?”他反问,直视着我的眼睛,我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矛盾,也看见了期待。
“当然是越快越好,他没事,我爸爸才能放心。”我说。
“你希望他快点被放出来,只是为了让你爸爸放心?”
“当然不是……”我正要反驳,叶正宸的手机又响了。这一次,他仿若未闻,仍等着我的答案。
“你先接电话吧。”我提醒他。
叶正宸无奈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,一脸不耐烦地接通电话。因为离得近,喻茵冰冷的声音清晰可闻:“我们的离婚报告,上面批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用鼻音哼了一声。
“你下午有没有时间,我们去办离婚手续。”喻茵说。
“没时间,我在南州。”
沉默了几秒,电话里才传来喻茵极力压低的声音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领离婚证书这种小事还用我出面吗?你有空就去领了,没空就让别人去领。”
“你!”喻茵再也控制不住,提高了声音,“法律规定离婚需要双方到场,双方签字。”
“别拿法律压我。当初谁替我在结婚协议书上签的字,你让他再替我签一次。”
回答他的是嘟嘟的断线音。想到喻茵那么冷静的女人都被他气得挂了电话,我对叶正宸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。
叶正宸满不在乎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扔,含笑看着我:“你现在还认为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吗?”
我被他看得心乱如麻,舌头都有点打结:“我,还有点事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你在害怕吗?”他又靠近我一些,问,“你在怕什么?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害怕离不开我了?”
“……”
我头也不回地离开,离开前,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笑意。
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送我回了医院便离开,此后两天再没出现,音信全无。
我每天依然忙碌,穿梭于一间一间的病房,看着病人们对我信赖又期待的目光,用尽全力延长他们毫无质量的生命。
三天后,无星无月的午夜,我看着昨天还跟我聊天的病人撒手人寰,真的很难过。我很想给叶正宸打个电话,什么都不用说,只听听他的呼吸声就好。
可我不能这么做,我只能压抑下所有的渴望,坐在医生办公室为离去的病人记录下最后的一份病历。凌晨时分,我在悲伤中睡着,又在有他的噩梦中惊醒。在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时,叶正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,眉宇隐着倦容,军装上有许多细碎的褶皱,看上去这两天过得并不快活。
他进门,开门见山地告诉我:“事情办好了,明天放人,我带你去接他。”
面对满脸倦意的他,我不知什么话能表达我的感动,看见他袖子上染的污渍,我低声说了句:“你的衣服脏了,我帮你洗洗吧。”
一道光彩在他眼中闪现,眉宇间的冰霜和疲倦瞬间消融,叶正宸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,语气不再生硬:“跑了两趟陵州,累死了,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。”
叶正宸一向有洁癖,而南州似乎没有太高档的酒店,我为难地问他:“南州有一家还算不错的四星酒店,我带你去吧?”
“不去。”他环顾了一圈我的办公室,看见里面有医生休息室,说,“我在里面睡一下就行。”
“不行!”我急忙拒绝。这里人来人往,万一让哪个小护士看见他睡在我的办公室,我就百口莫辩了。
“那我睡哪?去睡医院外面的长椅?”
他明知道我舍不得他露宿街头,还非要这么说,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我。我思来想去,最后决定:“我的公寓就在这附近,我带你去休息一晚吧。”
他的黑眸顿时光彩夺目,笑意在嘴角显现:“丫头,还是你最了解我。”
我低下头,不自觉地笑了。
那天,我带叶正宸去了我的公寓。进了门,他随便扫了一眼,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一目了然。
“你没和父母住在一起?”
“住在一起。这是医院给我们年轻医生分的公寓,我偶尔过来住住。”说着,我俯身从鞋柜里拿了双男士拖鞋,刚要递给他,忽然想起他有洁癖,属于印钟添的拖鞋他绝对不会穿,于是又放了回去,“不用换鞋了,反正地板也脏了。”
他若有所思看着我把拖鞋放回去,目光又扫过地板上的一对软毛坐垫、桌上的一对玻璃水杯,又看向我的卧室,里面摆了一张宽一米五的双人床。
他一脸阴沉地拉开了洗手间的门,当看见玻璃架上孤单的毛巾和牙刷时,他的嘴角挑了挑,脸上的阴寒退了下去。
我带叶正宸走进卧室,从柜子里找了件男女通用的纯棉浴袍给他:“把衣服换下来,我给你洗洗。”
“我明天还要穿,能干吗?”
他一边问,一边开始解扣子。军装的扣子一松,我的脸上骤然升起一阵异样的热度,急忙转过身说:“能,我的洗衣机可以烘干。”
狭小的洗手间里,我轻轻揉搓着手中的军装,叶正宸侧身半倚着门框,看着我洗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我问他:“你不是累了吗?去睡会儿吧。”
“现在不累了。”他说,“我想看看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