丛夏听得目瞪口呆。他以往跟单鸣接触不多,对单鸣最大的印象,就是火自然力进化人沈长泽的养父,单鸣一直没有变异,之所以能在满是变异人的世界里取得很高的地位,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沈长泽对其百依百顺,虽然他们都说单鸣战斗力很强,他也亲眼见识过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的狠劲儿和杀伤力,可跟沈长泽相比,差太远了,所有人都是顾忌沈长泽,才会高看单鸣。直到这次的意外,才让他真正开始了解这个人。这个末世前国际上享誉盛名的雇佣兵,这个铁血、冷酷,可以笑谈自己生死,可以毫不在乎自己窘境的战士,真的是一个相当强悍的男人。
丛夏看着单鸣,就想到了千千万万没有变异的普通人。他们原本是同样的人,却因为一场灾难,被以是否变异为标准,区分高低贵贱。人口基数最大的他们,过着最底层、最困苦的生活,不但毫无用处,甚至还需要科学院和变异人花费大量精力养活,可是他们都差点忘了,这些人才是人类真正的希望,他们能繁衍后代,他们没有受到寒武意识的“诅咒”,如果真的有一天,变异人必须以死换取这个世界的平静,那么他们才是人类的未来。看到单鸣这样无论内心还是身体都强大的普通人,丛夏心中突然就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,就算他们最终都会死,重建人类家园的工作落到普通人手里,也没什么好担心,人类本来就是顽强的生物,不该被任何磨难打倒。
单鸣皱眉看了丛夏一眼:“你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恶心,想什么呢你。”
丛夏笑道:“我就是觉得你挺帅的。”
“废话。”
“但是,咱们还是要努力一起出去,只要制止了江赢,你们应该也能控制住猞猁吧?”丛夏看向庄尧。
庄尧道:“恐怕我们到时候分不出多余精力对付猞猁,而且,即使我们把江赢身体里另外两个人的意识唤醒了,事情也未必会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,只能赌,如果失败了,那就是彻底失败了。”
“让单哥直接杀了江赢呢?”
单鸣和庄尧同时摇头,庄尧道:“江赢既然连枪都不缴,说明他根本不怕枪,至少对于我来说,如果有人想攻击我,在那人动之前,我就能通过表情、动作和杀气判断出来。杀气是一种波长,是真实存在的,单鸣没有机会朝他开枪。”
丛夏叹了口气。
孙先生道:“小丛,江赢把傀儡玉放哪里了?”
“就挂在他脖子上。”
“一会儿我们如果能控制住他,单鸣去对付猞猁,你去抢傀儡玉。”
“然后我们怎么出去?”
“机关控制杆就在江赢的椅子旁边,只要制服他,出去不难。”
丛夏咽了口口水:“好,拼了。”
四人在密室里静静等待着,单鸣没心没肺地倒头大睡,丛夏则把四人的能量防具都修复了,这是他们最后保命的家伙了。
庄尧和孙先生低声交流着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。按照他们的说法,生物体的自我意识不会真正消失,只要通过深层催眠刺激,就有可能唤醒。比起脑电波强度,庄尧和孙先生加起来恐怕都不是江赢的对手,江赢的脑域进化程度肯定在四阶的顶峰,甚至很有可能突破了五阶,然而江赢有个最大的弱点,那就是那两个被他异种的脑域进化人的意识根本没有彻底沉睡,江赢可能在那四只手臂里制造了某种假相,欺骗那两股意识,他们只需要在手臂里唤醒它们就够了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,在这个沉闷的、漆黑的密室里,他们不知道呆了多久,突然,密室的门转动了,刺目的光线射了进来。
江赢依然坐在椅子上,用工具托着他硕大的脑袋:“怎么样?想通了吗?”
丛夏掏出古玉,吸引江赢的注意力:“我有几个要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江赢贪婪地盯着古玉。
单鸣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在不远处打盹的大猞猁。
“第一,傀儡玉。”
“谈了那么久,你还没清醒吗,这场灾难是阻止不了的,你们还要傀儡玉做什么。”
“至少我们得离开这里吧,结界需要傀儡玉来破除。”
“结界是傀儡玉在寒武能量浓度高的特殊环境下产生的一种波长,五枚傀儡玉的波长遥相呼应,恰巧组成了一个大的能量场,影响人对方位的感知和判断。现在你们已经得到了四枚,其实结界早就失效了。”
“你对傀儡玉这么执着?”
“傀儡玉是好东西,我地底的供电都是靠它。”
“如果我们非要呢?”丛夏上前一步。
江赢眯起眼睛:“好,拿十个自然力进化人的远古基因来交换。”
“去死吧你!”丛夏大喊一声,抡起古玉要砸向江赢的脑袋。
江赢早在他动作之前,就看穿了他的不轨。他冷冷一笑,丛夏的古玉还没扔出去,就感到大脑一阵钻心的痛,那种痛简直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灵魂,脑袋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,他大声惨叫。虽然这是他自己提议的苦肉计,可也没想到会这么惨烈,他看单鸣被攻击的时候没吱声,还以为能忍呢,没成想,这是他经历的所有创伤里,最痛、最邪乎的一种!
同时,庄尧和孙先生齐齐发动脑电波,进入江赢体内,而单鸣则已经迅速抬起枪,朝刚睁开眼睛的猞猁猛地放了一枪。
局势彻底失控了。
猞猁一躲,那一枪飞掉了它的耳朵和一大块脸皮,它怒急攻心,身体化作一道金色闪电,朝单鸣扑来!
庄尧和孙先生满头是汗,根本抗争不过江赢,江赢看上去也不好受,但依然坚持着,丛夏疼得满地打滚,就在他以为自己不疼死也要变成智障的时候,掉落在地的古玉突然发出暗淡的绿光,接着,那绿光猛地胀大,如冲击波一样向江赢弹去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直接把江赢从原位抛了出去,狠狠地撞在了墙上!
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彻底扭转了局势,江赢倒在地上,脑袋流血不止,看上去有些半昏迷了,半天没爬起来,庄尧和孙先生逮到机会,一举入侵江赢的大脑,顺着他的神经系统去寻找那两股意识。
丛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,捡起古玉朝江赢跑去,一手拽掉了他脖子上的古玉,一手甩出一个冰冻玉符,扔到了江赢身上,并狠狠踹了他好几脚。
江赢无法从地上爬起来,也无暇去管丛夏,他在拼命对抗庄尧和孙先生的入侵,他知道他的战场在这里,一旦他输了,那就全完了。
“啊——”几人背后穿来一声闷叫。
丛夏回头一看,一阵头皮发麻。单鸣已经被猞猁按在地上,大猞猁咬住了他的肩膀,狠狠撕扯,由于能量防具的作用,它一开始未能扯下来,它张大嘴巴,再次发狠,一嘴扯碎了单鸣的肩骨,那修长的手臂硬生生脱离了他的身体。同时,单鸣的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,疯狂朝猞猁的脸刺去,一刀、两刀、三刀,鲜血喷溅,丛夏甚至无法分清那究竟是谁的血!
丛夏把仅剩的两枚燃烧符和一枚爆炸符全都朝猞猁扔了过去,猞猁体型庞大,尽管疼得嗷嗷叫,可没伤到要害,他不为所动,一心想置单鸣于死地
单鸣抬起剩下的一只手,挡住了自己的脖子,剧痛让他狂叫起来,他用腿拼命踢猞猁的肚子,那里被丛夏的爆炸符炸出了一个洞,血混着肠子一堆堆地往下流。
丛夏眼泪都下来了,他见惯了惨烈的场面,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无以复加,他疯狂地往单鸣体内注入能量,但他修复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猞猁的攻击。
这时,孙先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:“小丛,带庄尧走!快!”
丛夏一抹眼泪,转头看去,庄尧已经昏迷,吐出来的血染红了前襟。
孙先生吼道:“他大脑严重受损,快带他出去,我窃取了江赢的记忆,我来打开通道,你快带他走!”
“那你,你们!”
“单鸣已经不行了,我留下来挡着江赢,快走啊!”孙先生一边吐血,一边跑到控制台处,疯狂地拉动操纵杆。
丛夏跌跌撞撞地抱起庄尧单薄的身体,回头看向单鸣,单鸣的脖子已经被猞猁咬中,大动脉汩汩地往外冒着血,殷红的鲜血喷得满地都是,他发不出声音,只能用眼神示意丛夏快走,那明亮的双眸正在渐渐地失去神采。
丛夏眼泪奔涌而出,他大吼一声,冲向了开启的石门。
冲出石门后,他没头苍蝇一样往来时的走廊跑去,跑出没几步,大脑里突然莫名涌现出一幅地宫的地图,这地宫的结构并没有他想象得复杂,他在自己大脑里“看到”了出去的路线。
正疑惑时,孙先生虚弱的声音突然在他大脑里响起:“你别说话,否则会额外增加我的负担,你听我说。地图你看到了,我把所有通道都打开了,顺着这条路线能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。你安全之后可以给庄尧治疗颅内出血,但千万不要动他的大脑,把他带回北京,江赢破坏了他的大脑神经,你要在脑域进化人的帮助下才有可能修复他的大脑。你们离开地宫后,走出山洞,不要原路返回,太慢了,走江赢他们当初下来的路,我把路线也传进了你大脑里。地宫埋有自陷的机关,等你们都出去后,我就要开启了,否则外面的变异动物太多,你们肯定扛不住。不用管我,一定不要回来找我,我已经出不去了,把傀儡玉带回北京,要相信人类的智慧,所有的牺牲不会白费,我们一定能挺过去……”
孙先生的声音消失了。
丛夏眼前一片模糊,他没有手去擦眼泪,他紧紧抱着庄尧,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怀里单薄的身体正在流失的温度,庄尧的血“滴答滴答”地洒在沿途,他一边不停地往庄尧身体里注入能量,一边凭着大脑里孙先生传送给他的地图往来路飞奔。
地宫太大,他在黑暗中跑了十多分钟,才走完了一半的路程,他感觉身后有什么轻微的动静,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,那种好像被什么东西追逐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。
突然,他看到转角处有微弱的亮光,他顾不上是什么,本能地跑过去,跑过转角,就见漆黑的走廊尽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,火焰周围还隐隐有风,在这密封的通道里有风意味着什么,他再清楚不过,他双腿一软,跪在地上,嘶声喊道:“天壁!”
一风一火飞速席卷而来。
“丛夏!”成天壁眨眼间出现在他面前,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,看着他并无大碍,成天壁眼眶一热,狠狠抱住了他。
沈长泽环顾四周,急道:“我爸爸呢?”
丛夏抱紧怀里的庄尧,抬起沉重地头,红着眼睛看着沈长泽,说不出话来。
沈长泽的五官扭曲了,他一把把丛夏从地上拎起来,声音如地狱寒冰:“我爸爸呢!”
“单哥……”想着单鸣汩汩往外冒着血泡的大动脉,他实在无法告诉沈长泽,单鸣已经不可能活着了。
沈长泽猛地把他按到了墙上,厉声吼道:“他人呢?!”
成天壁用力握住沈长泽的手腕,沉声道:“你先松开。”
沈长泽的手臂燃起熊熊火焰,一下子就把丛夏的衣襟烧没了,成天壁的手也瞬间风化,他挡在丛夏身前,神色凝重地看着沈长泽。
沈长泽僵硬地站在原地,苍白的脸在熊熊火光中阴沉得如同厉鬼,他眼睛一片血红,最后连瞳孔也变成了赤红色,金色的鳞甲、粗长的龙尾和巨大的龙翼刹那间钻出皮肤,伴着周身燃烧的火,如来自地狱的罗刹。
成天壁喝道:“沈长泽,你冷静点,这里是地宫,你闹起来所有人都要活埋!”
沈长泽微微侧过脸,眼里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情绪,他轻声道:“那又怎么样?全世界人都死了,也与我无关。”
成天壁脸色一变,他把丛夏推到一边,随时防备沈长泽发难。
沈长泽看着丛夏,就像在看一个死人:“告诉我,他怎么死的。”
丛夏颤声道:“他……被一只……猞猁……”
“在什么地方。”
“左转,右转,再右转……”
沈长泽转过脸去,声音空洞得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:“我要把这里毁了,然后留在这里陪他,你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离开。”说着他身体化作一团大火,往拐角冲去。
成天壁卷起丛夏和庄尧,往相反方向冲去。
丛夏突然瞪大眼睛,高喊道:“等一下!都等一下!”
成天壁急道:“我们必须马上出去!”
“那只猞猁,我感觉到它了,它来了,它……”丛夏把庄尧放下,猛地推开成天壁,跌跌撞撞地往拐角处跑去。
转过拐角,便见沈长泽站在原地,一只黄金大猞猁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,那猞猁狼狈不堪,一只耳朵没了,脸上全是血,肚子破了一个大洞,肠子都拖在地上,但它还是一步步朝他们走来。
沈长泽在僵立几秒后,突然大吼一声,化作一团烈焰,疯狂地朝那只猞猁飞去。
丛夏大喊道:“沈少校,不要——”
“给我站住。”一道虚弱的声音幽幽在空荡的走廊里响起,声音极低,好像随时会断气,但就是这么微弱的声音,却狠狠击打着所有人的心。
那是单鸣的声音!那尽管虚弱却依然霸气的口吻,那纯男性的低哑烟嗓,百分百是单鸣的声音,单鸣的声音从那只猞猁的身上发出!
丛夏声音都变了调,哭道:“单哥……”
沈长泽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样,一动不敢动。
猞猁歪倒在地,粗喘着气:“还不来帮帮老子,妈的……肠子都快流光了。”
沈长泽瞬间回魂,几乎跪爬到了单鸣面前,一把抱住了它毛茸茸的脖子,在外人面前冷硬寡言的沈长泽,此时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:“爸爸——”
单鸣用大脑袋蹭了蹭他的脸,声音哽咽:“行了行了,老子命硬得很,哪儿那么容易死。”
沈长泽充耳不闻,一个劲儿地叫着“爸爸”,内心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顺着眼泪奔涌不止。
成天壁松了口气。
丛夏感动得眼泪鼻涕哗啦啦地掉,他用袖子抹了抹脸,跑了过去:“沈少校,你勒着他了,我给他疗伤。”
沈长泽这才松开手,单鸣身体一抖,变回了人形,他受伤颇重,还是勉强伸出手拍了拍沈长泽的脸蛋:“别哭,我睡一觉就好。”说完垂下手,晕了过去。
沈长泽擦着单鸣脸上的血,指尖抖得不成样子。
丛夏把能量不断注入单鸣体内,修复着他破损的身体。
成天壁道:“孙先生呢?”
丛夏咬牙把孙先生的话复述了一遍:“我们回去救孙先生吧,你们速度快,很快就能回到实验室。”
成天壁道:“我去。”说完,他化作一道风,卷进了走廊深处。
几分钟的时间,丛夏就把单鸣身上大的伤口修复得七七八八了,沈长泽也恢复了平静,对丛夏道:“谢谢。”
丛夏道:“我们都得谢谢单哥,不是他挡着那只猞猁,我和庄尧都出不来。”他看向黑廊深处,默默期待着奇迹再次发生。
沈长泽抱起单鸣和庄尧:“到我背上来,我们先出去和其他人汇合。”
“可是他们……”
“等着也帮不上忙,我们要尽快找到孙先生说的那个入口。”
丛夏爬到了沈长泽背上,沈长泽展开翅膀,往来路飞去。
丛夏道:“你们一直在下面找我们吗?”
“嗯,这里机关太多,我们两个中途还失散过一次,刚刚才又碰到了一起,没想到就遇见你们了。”想起刚才的一幕,沈长泽可能觉得不好意思,一直梗着脖子。
丛夏则不停地回头看,希望成天壁下一刻就能带着孙先生赶上来。
很快地,他们飞回了当初掉下来的那个房间,天花板上有个一米见方的洞,沈长泽飞上去,先把他塞了进去。
丛夏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了上去,他抬头一看,是姚潜江,姚潜江满脸惊喜:“丛夏,你没事吧?”
“郡王。”丛夏看了看四周,大部分人都在,经历一场噩梦,他终于再次感觉到了安全。
沈长泽抱着单鸣和庄尧从洞口钻了上来,唐汀之拨开围观的人:“他们怎么了?成天壁和孙先生呢?”
沈长泽道:“成天壁去救孙先生了,小孩儿受伤了,我爸爸……被异种了。”
艾尔挤了进来,急道:“异种?怎么回事?被什么东西异种了?”
“被一只猞猁。”
艾尔瞪大眼睛:“那猞猁,把单吃了?”
沈长泽和丛夏显然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,丛夏道:“总之单哥还活着。”
唐汀之皱眉抱着庄尧,半晌道:“他大脑受损怎么这么严重?短时间内都无法醒了。”
邓逍急道:“小庄尧怎么了?怎么会大脑受损?”
丛夏沉声道:“说来话长,我们在下面碰到很多事,总之,有一个进化程度可能突破了五阶的脑域进化人,为了逃跑,他们才受伤的。我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,傀儡玉我已经拿到了,我们必须马上离开,从另一个洞口出去,这里马上就要塌陷了。”
“另一个洞口?”
“对,外面现在什么情况?”
“撑不了多久了,氧气还不足。”
唐汀之道:“成天壁去了多远的地方,怎么还不回来。”
丛夏看了看已经快被撞烂的通道口,咬牙道:“不能等他了,孙先生让我们马上离开,突围吧。”他下了好大决心才做出这个决定,尽管没看到天壁和孙先生,他一点都不想走,但是……他不能辜负孙先生的苦心。
唐汀之道:“好,准备突围。”
容澜急道:“孙先生在哪里?不行我去找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