刑房两侧明亮着的火光映在云姮的脸上,有着未干的泪痕闪烁,夏筱筱没再去看她的表情,她曾经从季小二那里学来的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不少,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陶瓷瓶子,赫然便是先前陆无痕手中拿着的那个。
“北宫煜下令将你车裂,反正迟早是要死的,至少还能留个全尸去见先皇。”
夏筱筱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,云姮这后半生的二十年都活在仇恨之中,她也确实该恨,可是也许这一切的开始都非北宫成彦所愿,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。她小心翼翼的将药瓶藏到云姮的怀中,看了她一眼,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刑房,身后传来云姮失神的声音。
侧面的那扇小窗之外,又下起了纷纷的小雪,云姮抬起头来,眼中有些迷茫,这是被囚在这里的这么多天以来,她第一次抬头看窗外的景色,窗口不大,有风,些许小雪飘了进来,刑房中的温度高,雪花些就在刚入内的一瞬间,尚未落地便消失了去。
她也是第一次发现,原来雪景是那么美的。
“梧桐树,三更雨,不道离情正苦……”
寂静得只有碳火燃烧的刑房内,她的声音低低的,带着轻微的哽咽,透着几分凄凉,隐隐中,她仿佛看到了远方的那棵梧桐树,秋落的季节,女子一袭绛衣轻扬,在枯黄的树下,乘在那人亲手为她做的秋千上,摇晃着双腿,等着那人从远方征战归来,突然有人从身后将她轻轻拥住,带着思念而又宠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喃:“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。”
他唤她“云儿”,她叫他“阿彦”。
他们本该是世人最艳羡的一对夫妻。
出了刑房,陆无痕正倚在门框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,“我说你再不出来我可得进去寻你了,小心待会儿牢头过来!”
夏筱筱跟着他赶紧出了天牢,一路上就陆无痕念念叨叨的,她也没说两句话,天上的雪飘到她头上,她用手拂了拂,有些出神。
“你进去,就为了告诉她这事?”
陆无痕先是走在她的前面,出了天牢后就靠了过来,盯了她一眼,方才夏筱筱进去,他忍不住好奇心就靠近了些,也听见了其中一些。
“你这厮居然偷听!”
夏筱筱一惊,陆无痕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他这人有时候是有些八卦,可是看见夏筱筱看他那鄙夷的眼神不由硬着头皮挺了挺胸,“又不是说什么机密,有什么不能听的!”
夏筱筱扯了扯嘴角,庆幸陆无痕应该不知道他怀中的药被她给偷了去,旋即又几分愧疚,低声着,“陆大人,是奴婢不好意思了。”
陆无痕倒被她这一态度给弄得莫名其妙,夏筱筱也不管他,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继续往前走,“老狐狸弑君失败,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前朝公主段锦云的身份,先皇曾那般想护着她的心思,想必北宫煜不是不知道,我却想,云姮总该知道一些真相,当局者迷。”
云姮一直以为北宫成彦是利用她而夺得皇位,却不想北宫成彦早已险入此情,甚至二十年来,宁可让她恨着他,也不与她多说一句解释的话。
夏筱筱忍不住叹息,云姮和北宫成彦,北宫成彦和段锦云,这该是怎样一段孽缘啊,耳中仿佛又响起了那出山河布的戏词,待得天下山河布,叹谁一句永不负?
一个想着能亲手报国仇家恨,一个却以假象来护她安好无忧,却都落了空,云姮终是没能报得了仇恨,北宫成彦也终是没能护得她性命,可是,如果不是北宫成彦已经不在这个世上,云姮又怎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?北宫成彦又怎么忍心让云姮在北宫煜手中受这样的苦?
“呵,没想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。”
陆无痕扬了扬嘴角,顿时对夏筱筱的映像倒不如一开始那般差了。
“呵,陆大人这是夸还是贬呢?”
夏筱筱没心思和他瞎扯着,随口回了一句。
“自然是褒扬,”陆无痕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,他可是几乎不夸人的,如今他夸了她夏筱筱居然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,顿了顿,又道,“夏筱筱,你可是说了要让我赢钱的,现在忙我也帮了,你可别忘了,否则你偷偷跑来看犯人的事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!”
“随你,要告你去告,反正你是帮凶。”
夏筱筱两手一摊,俨然一副痞子样,耍赖她不弱于谁,不过就在陆无痕气得两眼喷火的时候,她又突然殷勤起来,“不过,陆大人,奴婢看您经常能这般随意的出入皇城,是不是也得了皇上什么信物啊?可否也让奴婢开开眼?”
是,她又开始打着出宫的主意了,如果陆无痕有北宫煜给的信物,那她就可以偷过来了!可是失望的,陆无痕嗤笑了一声,“你以为我是你呢?出个宫还得用令牌,”他扬气着,“本大人可是皇上身边御用的神医!神医知道吗?就是不同于平常大夫,皇上给了我的一切可都是有了特许的,我若是想出宫,皇上都不敢拦我!”
“你就吹吧。”夏筱筱瞪了他一眼。
陆无痕不服气了,就欲辩解时,平顺匆匆的就往这边来,“陆大人,奴才可算找着你了,皇上刚下朝往夕贵妃处去了,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
“对了,夕贵妃!”
陆无痕一拍脑子,他一碰上夏筱筱就把要去夕贵妃那里的事给忘个一干二净了!
平顺来到面前领着陆无痕就往夏萦夕的宫殿处去,走了两步平顺回过头来看她,嘱咐道,“夏姑娘也赶紧回凌云殿吧,待会儿皇上回到宫中若是不见人,估计又得发脾气了。”
“是,奴婢立刻回去。”
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,夏筱筱在原地站了会儿,也跟着他们身后不远往凉亭的方向走,她的银子些可还被她扔在了花丛中呢!
天色还早着,平顺说北宫煜在夏萦夕那里,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了,她没有平顺想象的那么听话,乖乖的回凌云殿抄内训,反正都是抄不完的,倒不如多偷一点的懒。
才停了两天的雪继续开始下起来,惜云殿中的梧桐树上早已枯了一片,厚厚的雪在枝桠上堆积着,偶尔会落下一些承受不住的雪块来。
惜云殿从夏筱筱第一次来这里时便是一座荒殿,如今也说不上还能荒废到什么程度去了,她还记得自己那次无意间撞到北宫成彦从里面出来时的模样。
就连这宫殿的名字,竟然也是已段锦云的名字而命。
比往常来的时候不同的是,此时宫殿中有着三三两两的宫婢,不停的拿着屋内的东西往外扔。
“你们这是在干什么?”
夏筱筱拉住了其中一个手里捧着像是从里屋抱出来的衣物的宫婢问。
那宫婢看了她一眼,“皇上下的令,今日之前将这废殿中的东西都给处理了,一个不能留。”
“皇上?这废殿都废了这么多年了还腾出这些东西做什么?”
就算是宫里缺房子住,应该也不差这一座荒废了二十年的宫殿吧?他都已经下令要处死段锦云了,还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的?
“我哪里知道,皇上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,你好奇有本事你去问皇上呗。”
宫婢绕过了她就将手中的衣物通通放到了一起,样子是要在院中打算一把火给烧了。
“站着那个!过来把这些破东西都给抬过去烧了!”
夏筱筱听得声音转头,那嬷嬷就指着她叫唤,手里是个大的木盒子,往外一扔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,夏筱筱只得听着嬷嬷的话去将东西捡起来。
散了一地的字画,是夏筱筱曾来这里时看见过的,她把那些字画抱到火堆旁,一样一样的扔进火中,这些字画都有些年头了,能放得这么好,估计也是北宫成彦吩咐过不能动的,可是现在一放到了火堆中,火星稍稍沾上一点,立马就燃成了灰烬。
曾经她在月霞宫的时候,老狐狸偶尔也喜欢练练字作下画,可是那字迹与现在手中的这几幅虽有些相似,却又有些不似。
云姮做皇后时的字中带着刚练霸道,更像个男子所写,而手中的这些字,多的是柔意,一笔一划,皆是女儿家该有的娟秀之气,就像一个是云姮,一个是段锦云。
整整一木箱子的字画,都在火焰中消失殆尽,只剩了夏筱筱手中最后的一副画,她缓缓将画打开,画上两道人影,段锦云面含笑意的在院中石桌前绣着锦绣,北宫成彦手持长剑在她面前习着武,院中的梧桐树开得茂盛,隐约能看见段锦云手中的锦绣是绣着的一副河山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