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冥一手扶住她，一手将小屋的门打开：“你自己看。”

屋中热气瞬间涌出，酥油身上瞬间被潮气侵染，透过水汽，可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厮，有人站在一口一人大的锅前熬制东西，有人生火，屋边角落放置的，是一根根硕大的蜡烛，几近半人高，皆是红色，上面刻的图腾，与神柱上的别无二致。

在酥油惊恐的目光中，青冥关上了房门：“如今你可信了？”

见酥油不答，青冥又带着她来到前院一处祠堂里，因建的隐蔽，周围又覆满了花木，酥油先时经过也并未发现。

祠堂中自是供奉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，桌上有各色瓜果实物供奉，香炉中插了三炷香，还未燃尽，想来应是青冥方才上的。

真正让酥油惊异的，是祠堂两边立着的红烛，便是先时小屋中的那种，只是均已燃得过半，烛火摇摇曳曳，生命力旺盛不熄。

“长明灯……”酥油喃喃自语，心中已是信了。

“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。”青冥面无表情：“在孩子出世前，你可以认真考虑。”

酥油脑中一片混乱，已是再无力气，青冥只得将她抱起，送回房去，二人一路无言。

刚走到房门口，便遇上急急冲出的青灯，三人皆是一愣，青灯立刻阴着脸将酥油接回了自己的怀抱：“我自己的妻子自己可以照顾，不劳哥哥费心。”

“你让我操心的还少么？”青灯冷冷道：“倘若你肯安分些，我也可以省些心思。”

说完，拂袖而去。

青灯将酥油抱回房间，脸色很不好看，酥油刚要说话，被他抢先道：“三日之后，我便娶你过门。”

三日之后，着实仓促。

“你爹娘可曾同意？”

青灯轻蔑一笑：“我都不是这个家的人了，娶妻之事，自然由我自己做主。”

于是，便应了青冥方才所说的一切。

见酥油面色忧郁，青灯又宽慰她：“今日诸事顺利，我已找到大哥挪用钱庄银两的证据，几家店铺的掌柜也已站在了我这边，大哥想要独占方家产业，是痴人说梦。”

酥油笑笑：“如此，甚好，只是他毕竟是你兄长，还是莫要把他逼上绝路的好。”

“放心，我自有分寸。你以后安生呆在屋中，切莫再与他多说上一句话，他自幼心思缜密，时时算计，我怕你被他骗了。”

酥油莞尔一笑：“我会好好呆在这里，在孩子出生以前，我绝不离开房间半步。”

她躺在青灯的怀抱里，心下便做了一个决定。

他二人的婚事进行得异常顺利，三日之后，酥油变成了青灯名正言顺的妻。像是一夜之间飞上了枝头的凤凰，从前秦淮河畔的风流韵事在街头巷尾流传不歇，都说青楼女子水性杨花，富家子弟纨绔不羁，可如今一段佳话铸成，让所有在风尘中摸爬滚打的女子从此便有了盼望。

与此同时，方家老爷将族中产业各择了几处交由两个儿子打理，原本黯淡的生意开始有了些起色，甚至亦有了蒸蒸日上的苗头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有了好转。

六个月之后，酥油果真诞下一男婴，取名为团，意为团聚，酥油唤他作团儿。

团儿长得可爱，眉眼与青灯最是肖像，看着他如同看到了青灯，酥油心中很是宽慰。

青灯对团儿亦是宠爱，几乎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，酥油夜间躺在床上，看着青灯哄团儿入睡，觉得此生足矣。

便是为了青灯去死也是甘愿，反正他二人注定生生世世轮回，如那白发女鬼所言，有缘千里来相会，她笃定，自己若先去了，青灯总会找到她。

她知这是自己的情劫，青灯历贪劫，她历情劫，生生世世，永难改变。

便用自己的情成全了青灯的贪，她甘愿。

于是，又是一日雨后，趁青灯外出忙碌，酥油将团儿交给婢女照顾，自己则孤身一人来到祠堂，站在神柱面前，抬手抚摸着团儿的名姓。

“怎么，弟妹已做了决定？”青冥如鬼魅一般，现身在酥油身后。

“什么时候可以血祭？”酥油问。

“十五月圆之夜，不过只剩下两日光景。”

“十五那日，我来找你。”

酥油说完，转身离开。

她只剩下两日光景陪伴青灯和团儿，便用仅有时光记住他一家三口在一起时的美好，连睡觉也省去，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青灯和团儿，怕一晃目，便是永别。

青灯注意到了酥油的异样，问她是怎么了，酥油骗他，说身子不好，青灯仍显狐疑，却没再继续追问。

十五那夜，月亮异常明亮，人间离合悲欢它自是看不到，它眼中有的，只是团圆。

酥油拿出久未再碰的琵琶，要为青灯弹上一曲。

二人坐于月下，青灯提一壶桂花酒，自斟自饮，酥油深深看他一眼，挥手拨弦，十指灵动，曲音如桂花酒一般清冽，甚至略带清香，是青灯从未听闻的美妙。

酒不醉人，曲醉人。

青灯仿佛间又来到第一次听酥油弹奏时见到的那处华庭，华庭中端坐四人，一人是他，一人是酥油，面前案上置一白釉香炉，燃着一炉香。对面男子似凡人，却不食人间烟火，腕上一串沉香佛祖，小指微翘，似拈了清香。

他依稀记得，这男子名唤焚香，身上血肉是世间香气所在，唤作**。

眼前浓雾渐盛，他醉倒，做了一场关于前世的梦。